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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維諾如暴風雨衝進廚房,手中麵粉袋摔到流理臺上,猛然轉身,狠狠瞪著菲利奇諾。菲利奇諾慘叫一聲,後退一步,將番茄緊緊抱在胸口。只要想要,羅維諾

可以讓自己看起來很恐怖。「你整下午哼的那是什麼煩人的旋律?」羅維諾惱人的問。

菲利奇諾抓抓頭。「蝦米?噢。」他幾乎沒意識到,自己從離開俱樂部後就一直輕輕唱著「Auf Wiedersehen, Sweetheart」。他聳肩。「那才不煩人,

它很漂亮。」他立時又哼起,一面在大卻空盪盪得可憐的水果碗中放下番茄。

「這樣很蠢,停下來,現在就停下來。」

「可是羅維諾…」菲利奇諾哀求

「你得把事情看得更嚴肅一點,菲利奇諾。」羅維諾語調心高氣躁。「你不能只是把重要的會議拿來閒坐,跟收音機一起唱歌,這不是遊戲,

你得認真點,像我和爺爺。」羅維諾霎時跳起來──羅馬爺爺走進房間,從背後拍上肩。

「我聽到這些有關嚴肅點的的事是什麼呀?」羅馬問,愉快的露齒一笑,將一小袋橘子放上流理台。「別聽你哥的,菲利奇諾。他自己早就

認真過頭了。何況你有副優美的嗓子,就跟你爺爺一樣!」羅維諾憤憤張口,但羅馬只是舉起手,說「試試這個…」然後爆進一首嘶吼版的

威爾第「女人皆如此」,他最愛的小曲。菲利奇諾大笑,拍手稱慶並加入,羅維諾摀緊雙耳,面目猙獰就像頭痛中。

「La donna è mobile, Qual piuma al vento, Muta d'accento — e di pensiero 」

「爺爺,別胡鬧了!」羅維諾後退遠離他們,面目忿忿不平。「我是認真的!」菲利奇諾嘻嘻笑,他和羅馬只是唱得更大聲,同時漸漸

逼近羅維諾。

「停!」羅維諾喊。歌聲不輟,羅馬從長椅上拿起一個鍋子並套在羅維諾頭上。他和菲利奇諾雙面包抄羅維諾,竭盡全力放大歌聲。而羅維諾

似乎生氣得冒煙又得同時忍住不笑。「滾開!停下來!少來碰我!你們都瘋了,我要離家出走!」

菲利奇諾和羅馬,仍唱著歌,追著羅維諾跑出廚房進入前客廳,那兒他瞬時間停下,安靜。菲利奇諾看過去,是安東尼奧,他們的西班牙

同夥情報員,站在前門,對羅維諾津津有味的笑著。羅維諾轉成艷紅,摘下鍋子,對西班牙人咬牙切齒。「看什麼看,畜生?」

「安東尼奧!」羅馬欣喜的喊,穿過房間將深髮男子迎入溫暖的擁抱。「啊,感謝天主!我正期待能再快些看到你!」

「別來無恙,羅馬!看到你真好!」安東尼奧看看來有些疲憊及髒亂,可是可是他的微笑還是那麼誠摯。菲利奇諾喜歡安東尼奧。他活力

充沛又友善,每次來訪都會帶東西給他,而那最近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

「安東尼奧!你有帶禮物給我嗎?哼,哼,有嗎?」菲利奇諾急切問到,飛奔到安東尼奧身旁並興奮地跳呀跳。安東尼奧大笑,揉亂菲利奇諾

髮絲。羅維諾則抱胸站在廚房門檻。

「我當然有,菲利,這次是…」安東尼奧戲劇性地停下,才探進側背的大袋子。菲利奇諾不耐煩地等待到安東尼奧終於掏出顆足球。菲利奇諾

驚嘆,從安東尼奧手中取過球。

「喔,太完美了!我的上一顆弄丟了,其實是羅維諾弄丟的,這些日子又很難找到新的而我最近剛好想要一顆因為…」菲利奇諾頭骨一陣剌痛,

羅馬一巴掌甩在他後腦。「我的意思是,嗯,謝謝你,安東尼噢!」

「不客氣,菲利奇諾。而我有特別的東西要給羅維諾!」羅維諾半步不挪,從房間另端直瞪。

「羅維諾,我親愛的男孩!」羅馬道「別再像個無理的小畜生,過來這兒。」

羅維諾不情願地拖著步伐,雙手仍橫在胸前,臉上扭曲成酸澀的表情。安東尼奧探回袋中,取出一個小紅物,然後將那拋進空中,接住,

花俏的遞出。羅維諾只是直瞪。

「一顆靠北的番茄?」

羅馬在他後腦甩了一巴掌。「注意你的禮貌,年輕人。」

羅維諾揉揉後腦勺,瞪著羅馬。「為什麼我會想要一顆愚蠢的番茄?菲利奇諾今天已經買一袋了。」

「別那麼無禮,拿走番茄。」

「我不想要那顆番茄!」

「拿走那顆靠北的番茄,羅維諾!」

羅維諾低吼,粗魯的從安東尼奧手中抓過紅果,立刻,困惑得皺起眉頭。他雙瞳疑惑的掃過安東尼奧,對方只是眨眨眼。

「安東尼奧,千歉萬歉,」羅馬說,攤手。「我愛我的孫子至死方休,但他們也能是那麼無禮的小屁孩。」

安東尼奧大笑,拍過羅馬後背。「拜託,羅馬,沒必要道歉。我才應該為我的延誤道歉。最近幾個月的路線真是越來

越難走了。」

羅馬不經意的擺擺手。「當然,當然,我了解。相信你有帶給我的情報?」安東尼奧點頭,從袋中掏出一疊文件。羅馬領他到寬敞

的主桌,安東尼奧將文件全數攤開。他們馬上進行搜索並交談緊促。再次,菲利奇諾覺得無聊,陷進樓梯旁的沙發,拋著球,左右

左右。一盞茶時分,羅維諾重重坐在他身旁。菲利奇諾伸過手,要拿番茄,但羅維諾更快,半路攔抄菲利奇諾。

「羅維諾!」菲利奇諾哀求。「讓我看嘛,那是什麼?那不是一顆真的番茄,對不對?」

「不。」羅維諾喃喃,注視著手中的紅果。「會硬,像用玻璃之類作的。」他搖晃,那微微作響。「我想你能打開它,但我不知道怎麼用。」

「噢,」菲利奇諾著迷了。「為什麼安東尼奧會給你那麼好玩的東西?」

「好玩?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啥!」羅維諾將番茄狀物品舉到耳邊,又晃了晃。他憤怒得咬牙切齒。「蠢西班牙人,這快把我搞瘋了。」

菲利奇聳聳肩,再次專注於足球,不時轉過頭去看看羅馬和安東尼奧坐著,緊張話語。他猜想這次資訊會帶來怎樣的行動,而又會

如何牽扯他周遭每個人。幾個字彙彈進他的恍惚注意力,像「計畫登陸」和「德軍飛機在附近住紮」和「需要收集更多這方面的資訊。」

不過,多數仍只是飄過腦海。菲利奇諾只祈求,無論來者是何,都不會傷害到爺爺,羅維諾,安東尼奧或路德維希。他霎時閉上眼,而

睜眸那刻,他注意到安東尼奧瞧向這兒,對羅維諾眨眨眼。羅維諾翻了個白眼,仍面目猙獰,轉走視線。即使,唇角含帶最渺小的勾起。

菲利奇諾歪頭,邊看邊瞇起眼來。那又是什麼啊?

直到幾分鐘後,看來公事終於完結。這次還蠻快的,菲利奇諾希望那是個好兆頭。羅馬和安東尼奧交換文件並站起身來,菲利奇諾和

羅維諾前去加入。安東尼奧收好袋子,匆促的將紙張塞入。「我會在鎮上待幾個禮拜,羅馬,我會再通知你。」

「是,是。歡迎在任何空暇時來訪。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朋友。」

「當然,我會!」安東尼奧笑笑,擁抱菲利奇諾。「平平安安,菲利。」

「盡快來訪,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點點頭。他轉過身,羅維諾倒退一步。安東尼奧只是大笑,俯身,在羅維諾耳邊悄悄話。那使羅維諾睜大了眼,臉色亮紅。

當安東尼奧回過身,他注視羅維諾的目光摻著趣味,欣喜,和菲利奇諾無法捉摸的什麼。羅馬立刻抓起安東尼奧的手臂,堅定的領他

走往前門,送別吻有點用力。「下次囉!噢,還有,安東尼奧,告訴我,你會唱歌嗎?」

「唱歌,為何?」安東尼奧問,重新掛回愉悅的笑容。

「因為如果你再向那樣看我的孫子,我會閹了你。」

羅維諾雙眼睜的斗大,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爺爺!」他難為情的喊。

安東尼奧臉上一片空白,在羅馬瘋狂大笑之前。安東尼奧呼了口氣並加入。

「不,不,」羅馬邊笑邊拍上安東尼奧肩膀。「不過安東尼奧,真的……」羅馬打住笑聲凌視。「我可是死認真的。」

安東尼奧的笑靨滑落地面,不住後退。「我們……嗯,再連絡,羅馬。」

「會的!」羅馬對安東尼奧燦爛一笑,快樂揮手道別。但安東尼奧眼神移向羅維諾之際,羅馬朝腰下比了一個明顯的揮砍動作。

西班牙人倉皇離去。羅馬拍手,轉過身對孫子們露齒一笑。羅維諾仍是瞠目結舌的驚恐模樣。「所以,」羅馬開心的說

「誰想要pasta當晚餐呀?」

「噢,噢!」菲利奇諾大叫,跑回廚房。

「我要離家出走。」羅維諾再次咕噥,拖著腳步跟上。

 ※                   

 

菲利奇諾緩緩穿過原野,走向橡樹,不確定路德維希究竟會不會在那兒等著。他說他會,而菲利奇諾也如此渴望,只是明白自己無法確定。

他怪異的覺得自己像全然了解路德維希,像早就認識了他一輩子,但他必須提醒自己,他們只碰過兩次面,很可能路德維希難得撥出一點

心神給他。畢竟,他們前兩次的相遇純屬巧合。菲利奇諾能確定路德維希會赴邀而來?他緊握手中提籃,希望自己不會單純走過橡樹,如

往常直往市集前進。但即使準備迎接最壞結果,他靠近樹些,意識到,一陣狂喜沖下,他能看見有人正站在樹蔭下。菲利奇諾的心臟在

胸口「蹦蹦」跳,他一路跑過剩下的路程。

「Buon pomeriggio, 路德維希!」他喊,上氣不接下氣,語音狂野而喜悅。

 路德維希點點頭,雙手交疊在後,警戒而直挺挺的的站在一身一塵不染的飛行員制服中。他沒笑,但雙眼明亮。「Guten Tag,菲利奇諾。」

「Guten Tag,」菲利奇諾重複。「日安?」

路德維希又點點頭。「Sehr gut.

菲利奇諾皺起眉頭「我不知道那一個」。

路德維希嘴角微微上揚。「那個是,很好。」菲利奇諾滿懷暖意。「Grazie!」

「不客氣。」

「不,不,」菲利奇諾搖頭。「要說prego。」路德維希只是點頭。「說出來,路德維希!」「噢,嗯……」「說出來!」

「Prego!」路德維希如同回復命令一般大喊,立時顯得有些畏縮。

「Sehr gut!不是很好玩嗎?」菲利奇諾摸進籃子,掏出那顆安東尼奧送他的足球。「我的朋友送我一顆足球。你想要踢嗎?」他放下籃子,

慢慢逼近路德維希。再次,路德維希有點被嚇傻了。「我沒聽錯?你想要踢足球?我以為你想上語言課。」

菲利奇諾一笑,微微聳肩「Giochiamo a calcio。」路德維希在他身邊似乎有些綁手綁腳。但足球……嗯,路德維希踢足球。他喜歡足球。

或許他在踢球時會自在一些。菲利奇諾把那當作一個很讚的想法,保持微笑,球在雙手間拋來扔去。「讓我看看你有你有多強。」

路德維希懷疑的挑起眉毛「我不覺得你有辦法跟上我。」

 菲利奇諾輕輕賊笑。「走著瞧。」他迅速讓球落到腳邊,用盡全身的力氣踢出去。路德維希勉強在球朝他胸口飛來時接住,後退了幾步才穩住

身子咳嗽。他看著菲利奇諾,表情驚訝又驚艷。菲利奇諾按耐不安,等待。路德維希開口,看似要回話,停下,垂下視線看著球。菲利奇諾

幾乎能看見他在思考。片刻後,路德維希拋下球。他仔細的脫去外套,摺好,放在地上。

 「好吧。Lass uns Fußball spielen。」路德維希踢回球。

 

  ※

 

 

目前為止,菲利奇諾不怎麼驚艷。球落址膝蓋,腳踝,最後挑進空中,穩穩的踢向路德維希,務責防守球門(橡樹)的那位。球飛過他頭頂並撞上樹幹。

菲利奇諾揮舞雙手高喊「義大利再進一球!那是我的第六球了,路德維希,我快贏了。你真的差一點就幫德國隊踢球嗎?」

路德維希咬牙切齒的將球踢還。「真的,只是不是守門員。」「那後來怎麼不踢了?」菲利奇諾問,跑向前接球。「發了什麼事?」路德維希停下

,撥過一綹不停掉到眼前的頭髮。那手勢讓菲利奇諾的心跳加速。有些迷人呢。「戰爭開打,我加入Luftwaffe」「Lrftwaffe是『空軍』。」菲利奇諾

驕傲的說。他還沒確定自己不久後,就能說口流利的德文。路德維希點頭,近乎微笑。「Sehr gut」「你最喜歡的是哪個?足球還是飛行?」

菲利奇諾緩緩退後,一面走一面拋球,接球。路德維希又停住了。他似乎都要想過才會給出答案,菲利奇諾注意到。這是個很聰明的戰略。

「他們很不一樣。」「但你選了飛行而非足球。」菲利奇諾追問。路德維希尷尬得挪了步重心。「我選擇祖國而非足球。」

「路德維希,如果我們可以不要打仗,單純踢足球,該有多好?想想看,德國,義大利,英國可以各組隻足球隊取代軍隊,而我們可以比賽就

一決高下,你就也不用出去掃射別人。路德維希,為什麼我們不能那麼做?」路德維希一瞬間震驚,莞爾和近乎悲傷。菲利奇諾預備好下一球。

「不過就算你在德國隊,我不覺得你們會贏。」他踢出球。「喔,是嗎?」路德維希道。令非利奇諾驚訝的是,這次路德維希成功抓到球。他

馬上朝菲利奇諾逼近,瞪著他。菲利奇諾雙眼圓睜,下意識倒退了幾步。「去站在樹前面。」菲利奇諾確定路德維希並不想那麼嚇人,但很

容易看出來為什麼他成為一名軍官。拒絕他看來就不是個選項。

「好的……啊……是的,長官。」菲利奇諾衝到樹邊回頭,看見路德維希把球丟進空中,用指尖接住,旋轉,然後讓球滾過雙肩滑到另一手上。菲利奇諾吃驚的瞪視。

「你自認是個比較好的守門員?」

「什麼?」菲利奇諾歪過頭,仍是震驚的瞪著眼。現在路德維希正讓球在膝蓋上如陀螺旋轉。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們來看看你是否能擋下我的一記射門,義大利人!」路德維希雙膝輪流頂球,拍進空中,踢球力道之猛使其飛過菲利奇諾耳旁,砸進樹幹。菲利奇諾敢保

證他的心臟真的在胸口凍住了。路德維希壞壞一笑。「你早些時的那個用詞是什麼?喔對……德國隊再進一球!」

菲利奇諾依然動彈不得。「請別殺掉我。」

「拜託,菲利奇諾,」路德維希道,再次取得球並回到初始位置。「你剛剛還那麼有信心的!」

「那是你在差點打掉我的頭之前!」當路德維希預備好另一記攻門,菲利奇諾高舉雙手過頭。「Dio mi salvi!!」他大喊,路德維希又讓一記飛球擊中樹幹。

 

 

五記得分砸在樹上,而菲利奇諾很確定三件事情。一:他是全義大利最糟糕的守門員。二:再不久他鍾愛的樹就要被穿孔了。三:路德維希微笑時,是全世界最

美麗的人。「相信在一球我就贏了,對吧?」路德維希問,預備好第七發射門。菲利奇諾決定,他已經受夠了。

「好吧,就這樣。」他衝向前把球從路德維希腳下踢走。

路德維希只是眨眨眼,驚訝地的看著他。「嘿,那違反規定!」

菲利奇諾叛逆的笑著。「有時候違規還蠻好玩的,路德維希。而且,如果你拿不到球,你就贏不了我!」菲力奇諾開懷大笑,帶著球,邊踢邊遠離樹,進入原野。

他向後看,半預期路德維西離開。但驚訝又興奮的發現他正追在自己身後。心臟狂跳,腦袋暈眩,菲利奇諾帶著球一路穿越長草,狂笑到喘不過氣,直到路德維希

超越他並高竿的把球從他腳下踢走。路德維希嘴角上昂得好高,真摯的微笑,菲利奇諾第一次在他唇上看到,而那使菲利奇諾無法呼吸。片刻閃失足以讓足以讓路

得維希踢著球離開,頭也不回地對著他喊。

「你得踢得更好一點,菲利奇諾。」

菲利奇諾浮出一抹笑並追在他身後。奔跑,大笑,浸泡陽光的小草拂過雙腿,他終於趕上路德維希。而在某個狂野,無預警,燦爛的瞬間,他們四腿糾纏並

雙雙跌到地上,狂笑到喘不過氣。球被他們遺忘,飛落草中。路德維希的笑聲低沉,但和他說話時的音調又有點不太一樣。菲利奇諾的五臟內腑為那美好的

聲音翻騰。路德維希的放縱似乎暫時獲得自由。欲醉仍笑,菲利奇諾滾過身面對路德維希,兩人近在咫尺之內。他現在看起來真得不一樣,法思亂進眼裡,

上衣因躺在草地上起些皺褶。路德維希雙眼凝視著,而他回看。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那樣躺著,時間凍結,校收輕柔的消逝,直到菲利奇諾除了他們呼吸的

聲音,什麼也聽不見。莫名的疼掠過胸口,而他花了片刻才明瞭這個奇怪的渴望是什麼──他想要伸手觸碰路德維希。可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奇作痛。他不

曾感覺過像這樣的事物。就在菲利奇諾不加思索身起他顫抖的手時,路德維希突然看向旁邊並輕嘆一聲。「Mein Gott。」

「嗯?」菲利奇諾襯是放下手並試著讓呼吸锪傅控制。這,他在想什麼呀?

「噢,沒什麼,只是……」害羞的表情橫過路德維希臉上,他撐起身子坐著。「我帶了個東西給你,然後……」

「真的嗎?」菲利奇諾插畫,馬上坐起身來。「是什麼,你帶了什麼給我?是禮物嗎?我會喜歡嗎?」

「那沒有什麼,真的,別太興奮。」菲利奇諾幾乎竊笑。路德維希真的臉紅了?他摸進口袋,拿出一條有些皺的點心棒交給菲利奇諾。「而且我好像壓碎它了。

不過,呃,這兒。我希望你喜歡巧克力。」

菲利奇諾不敢置信。他必須阻止自己尖叫。他接過點心棒。「   !噢!我在開戰後就沒吃過巧克力了!你從哪裡拿到的?」

路德維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臉頰還是紅紅的。即使如此高壯,他還是能看起來像個小男孩。「有一點跟著我們這周的配給送來。我沒有那麼喜歡,所以我想…」「謝謝你,路德維希!Danke,Grazie!」菲利奇諾立刻撕開包裝咬了一口,巧克力融化的美味口感讓他不禁閉起雙眼。他最愛的食物,已經好幾年都找不到了。他試著細細品嘗。菲利奇諾都快忘記巧克力的滋味了,能再吃到是不可思議。「嗯,啊,這真是太神奇了。德國巧克力很棒,應該比義大利的還棒。你要一點嗎?」菲利奇諾睜開眼,路德維希正注視著他,臉紅,雙眼圓睜。路德維希咳了聲並轉開視線。

「不用了,謝謝你。」

菲利奇諾聳肩。「好吧,不過,你會介意我留一點給羅維諾嗎?他真的也很喜歡巧克力,我覺得這會讓他開心,而且他最近有點怪怪的,我覺得他需要一些

東西來讓他高興……我覺得安東尼奧讓他開心,可是他好像不想承認。那是不是很奇怪?」菲利奇諾又咬了口巧克力,趁路德維希回答那片空檔。

「誰是安東尼奧?」

「他是我們的朋友,是個西班牙人。他送我那顆足球,給羅維諾一顆玻璃番茄然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結果羅馬爺爺就威脅要閹掉他。」

路德維希為此瞪大了眼。「威脅……要……」

「閹掉他。我不是很確定那是什麼意思,不過我覺得應該跟唱女高音有關。路德維希,德文裡的『巧克力』怎麼說?」

路德維希有點畏懼的表情從眼角滑出。「Schokolade。」

「Schokolade。」菲利奇諾複述。「這不是很有趣嗎,它們聽起來都一樣… chocolate, cioccolato, schokolade。我根本就猜不到你的口袋裡會有巧克力。我希望我有東西能送你,不過我沒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在口袋裡。」菲利奇諾真的希望他有什麼能回送路德維希。保險起見,他摸摸口袋。他找出一小段線和一朵有點爛掉的紅雛菊,早些時採的。「這兒,路德維希,收下這個。」菲利奇諾遞過花,路德維希有些遲疑的收下。「義大利文裡的花是『fiore』。」

「呃,」路德維希一頭霧水的注視著小花。「Grazie。」路德維希眉毛糾結成一塊,不耐煩的把頭髮撥過劉海。接著他看向菲利奇諾,表情困惑。「為何…呃…」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為何你會想學德文?」

真相,菲利奇諾也不確定。他在碰到路德維希前連想都沒想過。「因為…嗯…」因為這是個能再看見你的藉口…他試圖快點想出其他理由。「因為…我」他想得不夠快。「想再見到你。」他小聲收尾。菲利奇諾從來就不擅長說謊。

「我能問為何嗎?」路德維希仍然專注的盯著花朵,在指尖旋轉。

「我喜歡你。」這句話,菲利奇諾在開口前也想都沒想過。

「可是…」路德維希中斷,頓了片刻,很明顯的,就如往常一樣在思考他的下一句話。他搖搖頭,但一抹微笑掛上唇角。「我也喜歡你,菲利奇諾。」

菲利奇諾露出大弧度的笑容。他不記得上次是什麼時候感到如此盲目的快樂。那九個字是他聽過最棒的。然而路德維希嘆了口氣,抬起頭,以那雙過藍的瞳孔對上菲利奇諾的視線。「這大概不是個好主意,恐怕。」

菲利奇諾正要問緣故,但停下。他懂。「不。大概不是。可是我不在乎。

路德維希挑起眉毛但沒有轉開視線。「你不像我曾碰過的任何人。」

「我常聽到那種話。那…那是件壞事嗎?」

路德維希想了一下,緩緩搖頭。「不,一點也不。」靜默沉下,菲利奇諾看著地面,依然自顧自笑著。路德維希清了聲喉嚨,坐得更直,拉挺衣領並整直上衣。「我致歉。」

「為了什麼?」菲利奇諾疑惑的問。

「我不曾…我是說…」路德維希深呼吸,專注在處理領子。「我不習慣說話那麼直接。而且我未曾向這樣和別人說話。然後請別視那為冒犯,可是我不應該於午後和你踢球,因為此非合理運用…」

「路德維希,你要不要我為你唱首歌?」

幾秒鐘後,路德維希終於停止說話,然後沉默。一隻手在領子上,一手仍拈著殘落的紅花。他緩緩昂起視線,看著菲利奇諾。 「你說了句最奇怪的話。」

菲利奇諾聳肩。「我也常聽到那個。不過你看起來就要陷入沮喪了。羅維諾沮喪的時候我總會為他唱首歌。有時候他會生氣,對我大吼大叫。但有時這會讓他感覺好些,雖然他不曾說出來過。所以我應該為你唱首歌嗎?」

「是的,」路德維希馬上被自己的答案一驚。「我是說,好啊,何不?」路德維希手中旋轉著那莖花朵。菲利奇諾微笑著注視路德維希雙手。如此巨大而強壯,但是那麼溫柔的握著那朵花。他頓了片刻,深呼吸,發聲。

「Tutte le genti che passeranno,(而那些路過的人們)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Tutte le genti che passeranno, Mi diranno “Che bel fior!” (會告訴我──多美麗的花兒)」

菲利奇諾沉默,擔心對一個德國人唱游擊隊歌曲不是個好主意。然而就算路德維希認出這首歌,或隻字片語,他並沒有顯露出來。他只是凝視著菲利奇諾,表情難以捉摸。菲利奇諾繼續。

Ese io muoio da partigiano,(而假如我以游擊隊員之身死去)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Ese io muoio da partigiano, Tu mi devi seppellir.(那你必要葬我)」

菲利奇諾聲音又弱了下來,想著他是不是該停下。但路德維希像是著魔了一樣安靜的說:「接下去。」菲利奇諾接續。

E seppellire lassù in montagna,(葬我於山中)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E seppellire lassù in montagna,

Sotto l’ombra di un bel fior.(美麗的花蔭之下)」

菲利奇諾唱得比他習慣聽到的還慢,熟悉曲調的溫和、沉靜版本。字句是如此不同,當他和緩、輕柔的唱著,而非狂野的吼叫,在擁擠的房裡跳舞時。路德維希默默聆聽。菲利奇諾唱著最後一段,微弱到歌聲似乎被微風掩過。

È questo il fiore del partigiano,( 這是游擊隊員之花)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È quest oil fiore del partigiano, amorto per la libertà.(他為自由而死)」

最後幾個字逝去。菲利奇諾不敢望向路德維希。這感覺,跟他和羅維諾或羅馬爺爺或游擊隊員們一起唱時截然不同。這感覺,就像他是展露靈魂的一部分給路德維希。很美好,很恐怖。好長一段時間沉默,路德維希終於輕柔的回應「那是什麼?」

菲利奇諾緊張的吞了口口水。「只是首義大利小曲。」

「內容在講什麼?」

菲利奇諾抿起唇,想著該如何描述。暴政....死亡....自由...然後他看回路德維希的大手和他拿著的東西。「那是……那是在講一朵花。」菲利奇諾強迫自己看向路德維希,霎時為他的目光所震懾。路德維希注視著他,就像從未見過他,就像已經看了他一輩子。

「什麼是bella ciao?」

「那是『佳人,再會』。」菲利奇諾在路德維希終於轉移視線時感到鬆了口氣。他都快窒息了。抬頭,天空正轉為粉紅,金烏藏身微橙雲後。他瞬間震驚於時光流逝的快速。「我們待太久了。」他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想像中那麼抖。「我錯過市集了,爺爺會不高興的。」

「我為延誤你致歉。」路德維希深吐一口氣,閉上眼。他看來似乎在天人交戰。

「請別這樣,我比較喜歡和你在這邊。」而那是真的。菲利奇諾不記得他上次什麼時候,感到那麼的充滿快樂。只是踢著足球、大笑、唱歌,目收天際緩緩暗去,拂面微風攜著草香。突地一聲低沉、隱約的嘶吼撕裂了午後的寧靜。炸彈在遠方群山的回升。周圍萬物凝滯。只有遙遠的砲彈聲偶然干擾寧靜。太陽緩緩破雲而出。路德維希睜眼,直望入菲利奇諾雙眸。這次,沒有人瞥向他處。似乎整個下午,兩雙眼都在相互吸引,朝彼此塌陷。午後涼風徐徐,而菲利奇諾發覺,如果他再不快點移動,或許就再也不會移動,坐在這片開放原野,目光深深探進路德維希的藍色瞳孔。但接下來路德維希打破靜默。「我得走了。」

菲利奇諾嘆氣,悶悶不樂。當然,他知道路德維希總得離開。他卻意識到他不希望他那麼做……永遠都不要。「我明天會再見到你,對吧?」

路德維希只停了一秒。「是的,你會。」

「喔,好。」菲利奇諾呼氣,路德維希雙瞳仍直勾勾盯著他,菲利奇諾胸口一陣怪異的緊繃。他為明天能再見到路德維希而感到如此快樂,然同時有種陌生的疼痛和渴望席捲了他。如此令人迷惑。他只想黏緊路德維希,讓他永遠不要離開。艱困的吞了口口水,他強迫雙唇勾勒出微笑。「Auf wiedersehen, sweetheart.」他甚至沒意識到他讓「sweetheart」溜出口。

「Bella ciao.」路德維希輕快地站起身,將花朵收到口袋,朝午後橙楊前進。他在橡樹那停了一下,撿起外套。菲利奇諾愣愣的坐著,心臟狂跳,腦袋跌了個踉蹌。路德維希剛剛稱呼他佳人?

  ※                              ※                                     

菲利奇諾躺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睡覺這念頭連想都沒想到。他心中千思萬緒奔騰,,美好又可怕,綺麗又恐怖。而所有,個個有關路德維希。有這種感受真是奇怪,某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然而某程度又全然熟悉。寂靜埋過他,唯一的縫隙是窗外輕風和羅維諾不均勻的呼吸。寢室算大,不過他總能聽見羅維諾睡著時呼吸聲的改變。很明顯的,他的哥哥還清醒地躺在室一端的床上。

「羅維諾?」

「嗯?」

菲利奇諾絞著被單。「你覺得安東尼奧怎麼樣?」

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迅速被咳嗽掩蓋過去。

「為什麼什麼不問問這個?」

「這個嘛,你不是……喜歡他?」

羅維諾冷嗤。「喜歡他?那隻西班牙畜生?他媽的我為什麼會喜歡他?」

「這個嘛,我喜歡他,爺爺也是,而我純粹覺得你也是。或許,比其他人還多一點點。」菲利奇諾靜待羅維諾的回答。

「很好,我沒有。」

「噢,好吧。」一陣沉默。菲利奇諾動也不動,聽著羅維諾在隔床輾轉反側。他試著等到羅維諾的怒火稍稍退去。「羅維諾?」

「幹嘛?」羅維諾煩躁的破口而出。菲利奇諾了解他的兄長。他知道羅維諾何時在說謊,吹牛,和口是心非的掩住真相。而那正是他在做的。「你有沒有想過告訴安東尼奧那個……你不喜歡他?」他只聽見羅維諾的呼吸聲。「羅維諾?」

「去睡了,菲利奇諾。」菲利奇諾點頭,試著專注於晚風的足音,絞著床單,同時心中思緒相互追逐。他耐心地等到他覺得已經夠久了。「羅維諾?」

「天殺的,菲利奇諾,你到底想幹嘛?」

「你喜歡安東尼噢,而且你想告訴他,可是你擔心如果那麼做會有什麼後果。我不是在怪你,畢竟羅馬爺爺威脅要閹了他什麼的。可是或許……或許只要你解釋……」

「菲利奇諾,」羅維諾道,聲音沉靜下來。菲利奇諾望向哥哥的床,卻只能以界透過窗那朦朧月光辨認出他背部的輪廓。「有時我們有永遠不能表露的情感,有時我們有應該永遠封存的秘密。有時……」羅維諾停下而菲利奇諾等候,屏氣,等著看他會不會繼續。「有時,有些事是不值得冒險的。」

菲利奇諾沒有回話。他閉上眼,思考著羅維諾的話。的確,他永遠也無法表達他感受到,那令人迷惑又完美,恐怖刺激,風雲色變,路德維希和他在一起時每每淹沒他的情緒──單單是看著他,和他說話,坐在他旁邊,想著他。誠然,或許某些秘密就只能是秘密。天曉得路德維希會作何想,假使他深入了解菲利奇諾的情緒和期望?如果他知道菲利奇諾想碰觸他,想待在他身旁,想緊緊抱著他並永遠不讓他離開?菲利奇諾面對拒絕,愚弄,還有更多。路德維希是德國軍官。菲利奇諾是游擊隊員。險高如天。酷刑,處決,家人和整個游擊隊的末日。羅維諾是對的。怎麼可能值得?

然而,菲利奇諾眼瞼之後,路德維希是他唯一看見的──不耐煩地從眼前撥過髮絲,張狂的笑著,砸過一記射門,湛藍過天的雙目凝視著,身著敵軍制服,困惑得圓睜著眼,忍俊不住在陽光浸著的草地上大笑。菲利奇諾滿腦被路德維希佔據。他所期望的不過是和他在一起。

如果連路德維希也不值得的話,再沒什麼能了。


1.10.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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