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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人看過這篇...

標題是義大利文

「富有表情的」

起因:

因為APH對二戰德國做了不少研究

興起「一定要寫篇與此相關的小說」

接著上課很會聊出線的英文老師某次上課提到劊子手

「不知道他們的心理想的是什麼呢?」

二戰、劊子手、慕尼黑白玫瑰運動、哈夫納一個德國人的故事

歡迎觀賞

 


 

 

 

星光隨著千年不變的軌跡運行,微風順著阡阡陌陌的街道吹拂。夜鶯要怎麼哀苦隨她去吧,今晚今夜屬於笑聲。我已聽見空氣中的歌聲,並隨之起舞。你們是否也感覺到這旋轉的世界?

「這群男生,」坐在另一桌的女生笑罵「醉得真不像話!」

「把他們帶回宿舍旁吧,」其中一個說道「讓他們全部倒在這邊還真是有點可憐了他們。」

青影閃過,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你還能走嗎?」抬起頭,一張秀麗的臉孔正對著我。我發誓,如果她願意微笑,將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看什麼看?」見她挑起一邊眉毛。「妳好美啊……小姐……。」她臉上的表情無法辨讀,接著──

 

啪!

 

「發生什麼事?」「沒有,被夢驚醒罷了。」「惡夢?」「不,單純是個夢。」身旁的妻子翻個身,不久聽見均勻的打鼾聲,但我開始輾轉難眠。我不想睡,不,是我不能睡。剛剛的影像還縈繞不散,在腦海中。

記得嗎?那是我第一次遇見妳,伊麗莎。那夜,妳的一巴掌並沒有把我打醒,但讓我在好幾個晝夜後的白天尷尬地向妳道歉。妳沒有多苛責什麼,揮揮手。「那時你早就醉透了,是我不應該動手打人。」妳的臉上絲毫沒有諷刺。從那刻開始,我正式進入妳的朋友圈。

似乎所有同在妳友人圈的男生都一樣,我們會愛妳愛到骨子裡,表面上卻跟妳只是朋友關係。像漢斯在三年級時和哲學系的交往,漸漸淡出這個友人圈。妳沒說什麼,只是在某次微醺後抱怨:「你們男生都是這種見色忘友的貨色嗎?」隔日,當我們為了討論報告而前往漢斯的住處,所有跟去的同學都聽見顛覆平時的溫柔,對漢斯咆哮。

伊麗莎伊麗莎,又是伊麗莎。她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要我跟妳講多少次,她只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只是好朋友的話,你怎麼會在她的相片背面寫上『親愛的,對不起,最近沒有多陪陪妳』?」

一個月後他們分手了。漢斯理所當然退回伊麗莎的朋友圈子,而所有知曉這件事的男生都很有義氣──或說很有私心的沒有告知伊麗莎任何與這件事有關的風聲。

在畢業後這個小團體迅速崩散,如今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具體的理由。妳返回原本居住的地方,我搬進了一個新的城市,彼此的聯繫只剩下信件和電話。我們偏好郵件,因為字跡感覺比聲音還難模仿。我在朋友介紹的醫院工作。和我同事的,是名女醫師愛倫。她有雙棕色的眼眸,做起事來總是分條不紊。她讓我想起貓,在黑夜裡清晰,在白日中靈敏。我喜歡她,但和她只是朋友。因為心中永遠的愛人,是妳。

每次黃昏由她接班後,我會帶上妳寄來的信,窩在候診室的長椅上,手指拂過妳清麗的字跡。看妳輕描淡寫如何「整治」毛手毛腳的男同事,看妳暴躁的描述因為無意間的一句話,被警察帶去偵詢。在文末,妳總不忘加上一句「那你最近過得好嗎?」而我會不由自主地將這一個禮拜內所遇見奇奇怪怪的病患化為文字傾瀉。

在五年後的一個夏日黃昏,我忐忑不安地拆開妳的來信。寄給妳的上一封書信中,我向妳透露了長久以來的愛慕,並提出交往的請求。打開如此熟悉格式的信封,竟花了比平常還長的時間。嘴中有些乾澀,手指微微顫抖,攤開信紙──

 

不可能。

 

肯定是光線的問題。衝出門外,結果還是跟我在室內看到的一樣。妳向來是個乾脆之人,不會和我玩隱形信的遊戲,今天怎麼會出這種事?

回到屋中,我東翻西找,撥了妳的電話,沒人接。或許是個失誤,或許妳隔天就會把正確的內容寄來。想到這兒,我安心睡了個好覺,還寫了張小紙條提醒自己,要記得察看信箱。

但那個隔天沒有來。

於是我請了假,帶著妳給我的那封空白信,坐上火車。我要當面向妳問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

地址就在火車站附近,不難找。站在大門前遲疑了一會兒,咬著脣,我按下了門鈴。「鈴鈴鈴鈴鈴鈴──」

沒有人回應。我聽著鈴聲回響在屋內,陰魂不散。我又按了一次。「鈴──鈴──」

「就別再按了吧!年輕人。」我回頭,一位老婦人坐在庭院前的搖椅上,和藹地對我笑著。「那裡早就沒人住了。」

什麼!

「請問是什麼時候的事呢?」「也不久,兩三天前的事。那位姑娘也真愛耍脾氣,一聲不說就搬了,連去哪兒了都不知道。」

「謝謝……您。」

 

回到空蕩蕩的屋裡,心碎了。

妳怎麼可以這樣拋下我,一句話也不留,只留下空白的信,空白的我。或許我過分魯莽,但妳怎能如此絕情,毫無半點朋友情分?把妳給我的信拿出來,一張張,撐開,揉成一團,又復攤平。數十封信整齊地躺在桌上,微風起時各自發顫,如同我脆弱的心。其中一張被吹動了,飄呀飄,孤零零地飛在空中。我想也不想,拿起剪刀,「嚓」,一對蝴蝶翩翩飛舞。兩隻蝴蝶太寂寞,多放幾對陪伴吧!須臾,一群蝴蝶成雙成對,輕盈的拍著翅膀。欣賞了好陣子,霎時笑聲四起。一看,每隻蝶都生出了臉,嘲笑我這人的寂寞與無助。壁爐轟轟烈烈燒著我的怒火,我抓起蝴蝶,一隻一隻扔進火中,看他們痛苦的扭曲、掙扎,化為灰燼死去。燒盡了那群忘恩負義的蝶,突然,想最後一次閱讀妳的筆跡。但不論如何翻箱倒櫃,都無法找到一紙半言。累得閉上了眼,醒來看見爐中的餘燼,這才頓時明瞭,我再也尋不著妳的信。此時,天已明兮。

電話鈴響,我無力的撥落話筒。「喂?」

「是我,愛倫。你沒來上班,怎麼了?」

聽見她關懷的語調,我竟不知該回些什麼。

「沒關係,我幫你代一天的班,你今天就先請假好了。好好休息吧!」說完,她掛斷電話。雖然手中的電話斷了,但一種被關懷,甜蜜的感覺湧上心頭。慢慢的,嘴角上揚成一個弧度。

 

幾天後的接班時間,我悄悄將一根去了刺的玫瑰遞給她。她看見時,一團緋紅湧現雙頰,一反常態,格格笑著收下。交往三個月後,我們結婚了。

婚後,我們搬到鄉村地方另起爐灶。收入或許少了些,卻沒有那麼多納粹黨員到處宣傳,擾亂安寧。一年後她懷孕,生下我們的第一個孩子。這卻成為我們開始吵架的導火線。我勸她放棄門診,好好照顧小孩,她卻希望能夠繼續工作。我可以感覺到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孩子是聯繫著我們的最後一條線。

而今晚,今晚所夢見的,讓我對妳壓抑多年的思念全都湧了回來。只是如果,我當初一收到信就過去,妳是不是便會跟我說明一切,而或許今夜睡在我旁邊的人就會是妳?

但過去的事無可更動,能掌握的只有現在。寶貝兒子今年已經能叫爸爸媽媽。五天的研討會結束後,一定要好好陪他玩因忙碌而沒陪他玩到的遊戲。或許還能跟愛倫好好談一談有關她回去診所上班的事,這樣她一定會很開心……。

 

好幾年了,突然想起妳,在戰爭開打後。想妳的聰明,想妳的傲氣。

那晚夢見妳後發生了很多事。翌日早晨到達會場後,我發現研討會只有四天。要不要打電話通知妻子?想了想,我決定給她一個驚喜。她的確被嚇了一大跳,我回家時看見鞋櫃散亂的擺著另一雙男用皮鞋。記憶就在我走進家門之後斷線。當再度清醒,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床上,陪伴我的有一紙離婚證明,還有一條終生殘廢的腿。

屋子突然變的很冷清,剩下我和成天吵著要媽媽的兒子。既使搬進城市,寂寞仍舊揮之不去。但寂寞不是我們最困難面對的,而是經濟。我無法集中精神替人看診;新興的工廠對殘障者十分不友善;剩下寥寥無幾的選項不是工作時數長,沒辦法照顧到孩子;就是薪資少,一個人能溫飽,二個人嫌過少。這樣的緊迫狀況維持半個月後,當初介紹我到醫院就業的朋友來訪。

「怎麼,離婚又找不到新工作?」

「你如果是來講風涼話的,現在就可以滾出去。」

「我才不是那種人呢,難道你忘記當初是誰向你介紹第一份工作的嗎?我知道最近有個地方缺人,薪水頗多,上班天數一個月不超過十五。怎樣,你要試試嗎?」「如果真有一個那麼棒的機會,那我要。什麼時候甄試?地點在哪兒?」「沒有甄試,明天我帶你去實習,如果被認可就上了。」「謝謝。」雖然心中總覺得這份工作有些太完美甚至詭異,但,總是個機會。

 

隔天一早,他再度來到我家。「我不建議你帶小孩去,」他看我牽著兒子的手。「那裡不適合兒童參觀。」我只好同意先將兒子託付給朋友的太太。

上車後我問他:「我們到底要到哪裡?」「法律的附加存在處。」「法院?」「監獄。」下車,走進建築物本體,他帶我左拐右抹。「你介紹給我的工作是看管犯人嗎?」「不。」我們走過一條走廊,向右轉,看見一扇門,他伸手將門打開。一項只從書本上看過的物品映入眼簾。

「等一下,行刑很快就會開始。」言訖,他替我搬了張靠近斷頭台的椅子。

 

那晚,我嘔吐。

跪在馬桶旁,穢物斷斷續續湧出來。我忍住,不去想它和早上看到那段灰白色的脊椎,有何關聯。

那時看見的鮮血、死者的表情;聽見的鍘刀落地、頭顱滾落聲,都令人感到反胃。然而,令人噁心至極的,是那三名官員的笑聲。

欣喜若狂。

「別這麼說,這又沒什麼。」

「沒什麼,這可是一份奪人性命的工作!而且,你自己看見那些噁心的畫面都不會不舒服嗎?」

他聳聳肩。「一開始的確很不習慣,看多以後也就沒什麼了。況且那些人的刑責是法官定的,你能改變什麼?想想,如果沒接下這份工作,那些人照樣要死的。你有個小孩要養,失業的話,你和兒子只能貧困的活著。世界上已經死夠多人了,沒必要多加兩個人!」

「……」「別再有道德壓力了,你都選擇留下而非逃亡了,現在要做的只不過是執行上級任派的命令。」

靜默。空氣中,雨聲、時鐘聲、他的呼吸聲,都被無限放大。

而我,喪失了氣息。

 

「好吧。」

 

現在發現神話故事和聖經都寫錯了一件事:惡魔是在白天出現,天使只於夜晚現身。

第一天上工的狀況很糟。我因為在刀片落下時不敢睜開眼睛而被責罵。「你不敢看到血就不用做這一行了!」在旁的輔導官員忍不住破口大罵。我想找些什麼來反駁,眼前卻浮現兒子那雙清亮的眼睛,無辜地眨呀眨。一咬牙,我忍了下來。

這工作唯一的好處是上班時間不固定,我有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調適心情,準備迎接下一次的任務。第二次狀況其實沒有好到哪裡去。我終於敢睜眼看著人頸俐落地被刀分割,但我嘔吐。第三次和第四次,我終於穩健的放下拉繩,旁觀官員大笑時沒有皺一下眉頭,成功抑住腹中的反胃,直到回家才乾嘔。像是種變態的鼓勵,隔天報紙上出現了我國進軍波蘭英國法國對我們宣戰的消息。有一瞬間,伊麗莎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但稍縱即逝。如果我想保護家人和朋友的安全,那我最好乖乖順服政府的意見,什麼都別說。

 

第五次被帶上來的是名中年男子。他被押解的過程中不斷高聲罵髒話,一看到房間中央的斷頭台卻開始嚎啕大哭。「我會做出那種事全是因為別人的誘惑,別殺我,別殺我!」第一次在刀片落下時,我感到輕蔑。「你終於知道這些死人是些什麼貨色了吧。」朋友說。看多了,就也不再為這些人感到憐憫。他們之中的確有些令人敬仰的人物,但最多的,是在外頭呼喊口號、鼓舞眾人時像個英雄,面對死亡卻畏畏縮縮,遷罪他人的懦夫。

 

在行刑結束後,我不直接離開,而是留下來和人聊天,於是認識了這邊的負責總長。我們趁人不注意時聊那些文藻優美的禁書,不久進階相約去小酒館談天。由於太太因為意外脊神經受損,半身癱瘓無法工作,他不得已才出任這份職務。因介紹我這份工作的友人被派到前線作戰,他成為我唯一的知心好友。一次在小酒館中,酒精的麻痺作用,我把孩子、前妻、伊麗莎的事都告訴他。他淡淡的安慰我:「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可是你也要記得你現今所擁有的。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健康、活潑、快樂的小孩!」我們的友誼因此更加堅固。

兩三年飛逝。雖然政府依舊宣稱勝利在望,但眾人無法不注意到有越來越多的軍隊被迫撤退。冷清了好一陣子的死刑台,最近被年輕臉孔所佔領。他們臉色堅決、冷靜,既使到了生命的盡頭依然保持良好風範。冷酷無情好幾年後,我突然再次對斷頭台感到反胃。

在這樣情形維持一年多後的某一天,我再度前往監獄。今天要被處決的是一名間諜。她被懷疑二年多來傳遞秘密訊息給法國的地下反抗組織。像往常一樣,我在行刑室內等著。典獄長卻衝了進來,拉我向外走。「發生什麼事了?」「有一個人你一定要見!」我拖著那條殘廢的腿賣力前進。我們來到一扇門前,他拿出鑰匙打開門,將我推進昏暗的房間。喀嚓一聲,我聽見他把光線和門一同鎖上。

 

是妳,伊麗莎。歲月能侵蝕外表,但蛀不進妳的內心。「原來是你,」妳還笑了「我還以為會是哪個鬍鬚刮得乾乾淨淨、臉上毫無表情的冷血動物。」

「我已經變成另一個冷血動物了。」

妳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的眼睛。我打了個冷顫。

「不,」妳開口「你只是迷惘太久了。」

「妳……我什麼時候……妳……」我什麼時候迷惘了?我總是按照上級的命令工作,無論是多麼違反常理的指示,都抑制自己的情緒認分地完成。如同其他千千萬萬人,不需要名字,不需要道理,只要了解自己包括在德意志人這面旗幟之下。我什麼時候迷惘了!

我什麼時候……迷惘的?

 

不行,不能再這樣想下去。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裡,打電話給另一個人,回家,用偷藏的酒把自己灌得大醉。而隔天起床,就什麼也沒有了。即使想起,也是空惆悵。

「請別離開。」恍惚中,妳的聲音穿透迷霧。

為什麼?

「你可要想清楚。上次是我有錯在先離棄你,但這次你如果離去,我們是再也無法見面的。」

妳的話說得很輕。我想起妳放棄這塊土地的那天,成千上萬,拍著柔弱翅膀的蝴蝶,柔和的映著月光。

我到現在才知道他們的翅膀是用鋼做的。

「對不起。」

「什麼?」

「對不起,當初不應該不留一點音訊就離開。」抬起頭,昏昏暗暗的燈火照出妳眼中的淚光。「那次,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在收到你那封信的前幾天,我的房子被整個搜索,書全被帶走了,一件,都沒有保留。那時,我真的選擇放棄了。我無法忍受活在一個再也沒有人權,再也沒有自由的國度。既然要離開,就果斷一點,我想。但我當時已經懷疑我來往的信件被攔截搜查,又怕給你帶來麻煩,所以……」妳的聲音哽咽,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其實有一次,我回去了,想去找你,但你早就搬家了。當我好不容易找上能聯絡的舊識,卻發現你已結婚,於是我──再次離開。」

「那妳為什麼還會在這邊被抓?」

「我……有點高估法國。原本像其他人一樣以為只要一段時間,敵軍就能被擊退。當最後收到巴黎淪陷的消息,為時已晚,我被困住了。不到一年,地下反抗組織就找上我。或許他們查到我以前的不良紀錄吧。之後的一切……就進行得太快了。」

如果我不是那麼衝動、那麼寂寞,如果我當初等了不久,一切是不是也就截然不同?

 

「所以你會負責我的行刑?」

「是的。」

妳沉默了片刻,開口,用我不曾從妳口中聽過的語調。「會…拖很久嗎?」

我看著妳的雙眸,裡面有小女孩的恐懼,但更多的,是專屬女王的倔強。我嚥了口口水。「妳聽過拉瓦謝嗎?」

「那個住過巴黎,被判死刑的科學家?」

「就是他。為了能利用自己的死亡證明斷頭台不是人道的處決方式,他請求劊子手替他計算在他人頭落地後,眼皮還眨了幾下。劊子手提起他的頭,認真的數了十三次。」

妳的視線望向遠方。突然間,上眼皮碰到下眼皮,隨即彈開。同樣的動作重複。三、四、五、六、七。「不算快,但也不慢。」不知怎地,妳似乎高興了點。「你不會讓我等鍘刀落下等太久吧?傳言說有官員喜歡看處決。」「不會。」我斬釘截鐵地答。

 

沉默如流水於我倆之間流動。或許不只靜默,或許匯集成流的還有時空。有些事分離太久便凝結成凍,即使融化也難以自由。

 

聽見妳叫著我的名字,回過神來。「什麼?」

「你認為有天堂和地獄嗎?」「妳為什麼問這個?」「別管,回答就對了。」

「根據聖經,我得說存在。個人的話……有,很好;沒有,也很好。」「理由?」「存在的話證明這個世界還有公平正義;不存在,表示只要煩惱這一輩子的事就好。」「我同意你的說法。何況如果到了那邊和人間一模一樣,弱肉強食,怎麼辦?」

「我個人是認為沒有地獄較好。」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是同事,他走近我們。長官要我代你執行,說你或許會想離開。」「不,不必了,我可以的。」

他聳聳肩:「那你最好出去準備了。」他轉身離開,留下妳和我。

「再見。」妳勇敢的擠出一個微笑。

我報以一個點頭。走向外面時我想,多少人因永生難會而害怕道別,我卻因即將見面而恐於說再見。

 

抵達時,房間如我所預期的出現幾位來「看秀」的觀眾。我猜測他們在追捕伊麗莎時一定耗費了不少心力。我坐下。所有人都沉默,除了官僚們偶爾爆出幾句髒話。然後,門被打開,妳走了進來。

步伐同記憶中一般輕盈,像仙女。二名官員相顧發出淫穢的笑聲。妳繼續昂首前進,直到刑台旁。妳的頭枕上橫木,眼睛盯著懸掛於上頭的鋼鐵。房間瞬時充斥著興奮的悄悄話。所有人在等我做下決定。我一拉繩──

刀片迅速落下,沒有停歇。頭顱撞擊地面的聲響,如黃蜂飛行般地嗡嗡告訴我有人正在憤怒指責。

 

回家後,晚餐上,十多歲的孩子問我:「爸爸,你怎麼了?」我並不回答。我要怎麼跟他講,在一天之中我找回了生命最瑰麗的那片靈魂,卻又親手將它毀掉?

「你不是一直跟爸爸講很想到赫曼家裡玩嗎?如果對方父母也同意,要不要今晚就過去?」

「剛剛他還特別邀請我呢!那我收拾一下東西就過去,可以嗎?」「當然。」我陪他收拾了簡單的物品,送他到門口。「路你都熟悉,就是天色有些暗了,小心點。」「我會的。」他走了幾步,我叫住他,他疑惑的轉過頭來。「爸爸知道從小到大一直對你要求很多,讓你覺得不被關心,但你要知道──爸爸是愛著你的。」他愣愣地看著我,我從來沒對他說過如此真情流露的話。「我了解。」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步伐愈來愈快,最後跑著離開我的視線。

回到屋子裡,我東翻西找,找出繩子和皮帶。我放棄使用繩子。我曾經幾次幫忙執行絞刑,如果圈套的負重量不夠,人吊在上面是會讓圈套斷裂的。把頭伸進自己設的圈套裡,我蹬開底下的支撐物。空氣和身體隨著地心引力被往下拉。死亡前的痛苦就是這樣?那我犯下的罪孽進了地獄的烈火也洗不清吧。

門外傳來人說話的聲響,有人在叫我。不是兒子吧,惶恐強烈地撞擊著門。不,絕不能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我激烈的掙扎,但雙手怎麼樣也舉不起來,把我拉離現況……。

 

好多聲音在交談。我還在人間嗎?

「你說你看見他跟罪犯獨處一室?」「是的,長官。」「既然他現在還在昏迷當中,那等他醒來再進行偵詢吧。」

 

第二次醒來,沒有聲音,我睜開眼,一名護士站在我床邊。「先生,您終於醒了。」「姐姐?」「不,我是家中老么。」「我是說我的姐姐。」我看見已逝姐姐的臉孔壟罩在她臉上。「我並不是您的姐姐,先生。」「不,別騙我。」她放棄與我爭辯,到門外跟外頭的人講了幾句話。一名軍官走進來,這次是父親嚴峻的面孔蒙住他的臉。他不久也放棄了跟我談話的打算。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我想,恐怕得這樣裝瘋賣傻直到戰爭結束吧。畢竟,我再也分不清楚,什麼才叫清醒。

 

姐姐、父親、母親、伊麗莎,所有人的臉在我看來,都被不同的已逝者所覆蓋,如同被附身。或許是一個月後,我們被帶走。當坐在卡車上,從帆布與帆布縫隙朝外窺視,我瞧見一群人正在向元首的肖像敬禮。照片上的元首露出瘋狂的笑,嘴唇上上下下,像在發表另一場煽動的演說。忍不住,我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不是我瘋了,也不是周遭的人瘋了,而是希特勒早就瘋了。

冰冷雪天裡,我們從卡車上被帶下,趕入一間房間。四周密閉,沒有窗戶。我可以聽見門被牢牢上鎖的聲音。這就是我們即將死亡的地方?想著想著忍不住大笑出聲,密閉的房間被無處可逃的笑聲填滿。都是我的笑聲嗎?還是其他人也笑了?笑到幾乎喘不過來時,我深呼吸,想平復一下氣息。但──我吸不到氧氣。

好熟悉的窒息感。膝蓋碰到鐵板,呼吸緩慢到沒有聲音,我捨不得最後幾口救命氣體。人影正拚命往四面八方逃竄,發出尖叫高聲呼救,用力敲打鐵壁,發出巨大的聲響。此刻又開始想笑,這個嚴謹的國家在殺人時,絕對不會給被害者任何逃命的機會,但笑聲哽在喉嚨裡。不是因對眼前情勢的恐懼,而是有毒氣體不知在何時已經侵入體內。

 

眼前漸漸昏暗下來,真有天堂或地獄,有復活或審判嗎?頭正痛,像所有神經被鐵鍊捆在一起,相互推擠掙扎。液體從嘴角流下,從一片漆黑的雙目流下;或許慢慢匯集,或許橫衝直撞,感覺到它們沾染到手上,黏黏的。早已不再猜測死後會被分到哪裡,只是苦澀一定是個看不見妳的位置,伊麗莎。妳現在應該是安安穩穩的坐在天國吧。

好清脆的鈴聲!

不可思議地,雙眼由昏暗轉為光明,看見一道白圓門就在眼前。門是開的,我伸長了手,卻怎麼樣也摸不著邊。

「需要幫忙嗎?」

是妳,穿著最喜歡的黑夾克,從裡面望向我。妳伸出手,碰到了我的指尖。我強迫自己的手再延長,再延長一點點──

 

 

                                                                ※                              

 

 

 

 

「這事被知道還得了!」

「別太緊張,放鬆。我們又處理掉一批廢物,僅此爾爾。」

「可是我們阻饒元首更重要的任務!」

「別傻了,只是今天少處理一批猶太人。他們遲早會被清除光的,不會有人在意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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