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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寫給一些人,而非一個人

…….

不好意思那晚害妳聽得那麼辛苦。老實說我的耳朵也是壞掉的。耳機,隔絕了噪音也隔絕在眾聲喧嘩中尋覓追蹤的能力。不知何時起,過年在早餐店弄清楚誰點了什麼對我變得有些吃力。

寫信給妳,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最後一堂國文課是──星期二?回家的公車上,腹稿搖搖晃晃鑽出土壤,略有雛形,可惜初生的枝條過於柔軟。第一張信紙進了回收,我懷疑誰會要看。但哪有時間去管它後來的去處!停課在即,畢典我趕不回來,最後一天必須吐出所有囤在心上的話,否則只會逐漸凋萎腐爛。中午前我總算順利完工、彌封、放置。Perfect。我回到座位上,鬆了口氣。以後也不會再見面。就算妳覺得某些真相噁心,我也不必看妳在聚會的場合如何地避開我。畢業意味特長的暑假,暑假後是謝師宴、班遊──

不。

我們還會再見面,啊。

挖靠。我真想直接癱在地上,徹底融化一路滲透地板,經過地基流入地函,永遠和岩石相處別再見到生物。想起來過去的我太常有這種感受,頻率多得病態。在台灣寫歐美,卻沒看過萊茵河踏過石板路的我。有些人的臉皮很薄呀,薄得能被不屬於他們的過錯刺破。我相信林奕含就屬於這種,寫信給妳的那個我亦然。從留下的日記,誰和誰冷戰開始的記錄看來,她對於他人的瞬間冷淡並不只針對我一個。然而好長一段時間,我在寫那些從沒有寄出過的情書時,總要時不時就寫對不起,對不起。有時我也發脾氣,覺得和她道的歉早就夠多了,多到足以理直氣壯。但是下一封我又會寫,對不起,那時……

過錯曾經對我是非常恐怖的東西,恐怖到我寧願少說點話,放棄一些機會,只求不要出糗。我為此錯過許多。

我直覺認為這些不是妳當時面臨的狀況,妳的經驗肯定比我慘痛得多。雖說本人的社交智商非常有待開發(扮鬼臉),但也夠從妳反覆的建議、陳述中理解到妳面對的是加倍兇猛的怪獸。有時我的孤獨是自己的選擇!只有還找得到人聊天的傢伙才會為了「中立紀錄」之類的理由選擇脫離、旁觀。當一顆石頭。

可惜當石頭久了就不曉得怎麼變回人了。最嚴重的發作是二上音樂劇排演期,我蹺掉所有練習,完全不想和人說話,沮喪得想哭。妳的觀察沒錯呀,我的確需要那些如何增進社交能力的建議。至少試著練練。幸好妳是在這幾天才回了信,否則還沒踏訪過歐洲的我八成會浪費掉妳寶貴的經驗分享。

出國前、出國後,到底是有什麼差別?

妳會這麼問嗎?

還沒和妳聊過布達佩斯。

有幾個先決條件妳必須知道的。這次是我生平第一次搭飛機,第一次出國,第一次三十天的自助旅行;我們兩個人,身上沒有電話卡,沒有網路分享機,離開公用WiFi等於失聯。下飛機後的第一個排定站是匈牙利,票買成了區間車,原本三小時的車程硬生生膨脹成四、五個鐘頭。有點悲劇。

真正悲慘的在後頭。我們循我列印的地址找到了公寓,卻完全無法辨認要按哪一個電鈴。母親要我去換一筆福林,順便拜託裡面的人幫我們打電話連絡房東。

這有什麼大不了?有,我得用英文和陌生人溝通,而那個人不一定聽得懂英文。就算他聽得懂,叫我怎麼開口拜託他幫這個和他完全無關的忙!

我不願再回憶我是如何佇立在那,暈機症狀和時差效應同時作用。說不出話,想吐,想回家。最後還是那人主動問我發生什麼事,撥了電話,一番交談後宣布正確的地點不在這裡,指示我們如何搭計程車前往;我更不願回想,房東女士是以什麼樣的口吻宣稱她早就把正確公寓的地址傳給我,而我又是怎麼在連上網路後,錯愕的發現,是我忽略了訊息沒錯。真想撞牆。但是我得先和房東鞠躬道歉。她和緩了語氣,和我說,沒關係。

然後?

我們在匈牙利度過了美好的五天。遇到一些壞人但充分的享受了陽光、多瑙河、草莓櫻桃、國會大廈,五天後開開心心的前往維也納。

就這樣。

一旦我開始接受,旅途就是不斷犯蠢的過程,我發現日子好過多了。真的。找錯了路就多逛幾圈,沒趕上火車就等下一班(嗯,Railpass威能)。錯誤會讓事情變得複雜一些,白眼會讓興致被澆熄一點,但,沒事的。偶爾還會碰上幫助我們兩位生客的好心人。旅途中期我幾乎可以說是肆無忌憚了起來。畢竟這裡是他鄉,是個距離故鄉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何必怕被笑?

回台灣後暫時有點退化。濡濕的亞熱帶,難免變質。和以往比較起來,卻還是好多了。而且想起來,人生也不過地球上輕描淡寫的一劃,蠢了又何妨?嘻嘻哈哈的也不就過去了?

妳能否理解?從彼方回歸此處,我帶回了接受出糗的勇氣──也才更敢去磨練一些什麼。

 

*

 

說實話,被問及哪國的帥哥最多時我還真是答不出來。沿路上我的眼睛看的是妹子──巴黎有最多漂亮的妹子。直髮的、包頭巾的、細白皮膚或黝黑的。我當然知道她們的年紀我得叫姊姊,可是叫姊姊瞬間蒼老十歲,就省了吧。

而沿路下來,平心而論,我最討厭的城市就是巴黎。

矛盾?倒也不。說實話,我還覺得它真有點像我的初戀,那個她。

或許將來哪天妳們有緣相逢,透過朋友的朋友。她是美的,巴黎一定是美的。我見過人在RER上畫眼線。要不是我的法語細胞早死得七零八落,真想搶下她手中的鏡子:「別再畫了,妳再畫就不只傾國傾城了!」她也是那般豔光四射,綁馬尾特別好看。當然,同樣有點混亂。巴黎地鐵的閘門會自己故障,走在路上的頭幾天我不敢拿出手機,怕被搶。不只有點?呃,我承認。家庭、學校日常、課業,要老師打個分數恐怕會通通不及格。注意,「老師」。不是同學,更不是我。

我當初怎麼會愛上她?反正我就是愛上她了。分析下來我或許能說我這輩子都在追逐太陽,追逐那些開朗易笑的(表面)。不是我完全不關心她的內涵,只能說我了解的並不透徹又同成千上萬的荳蔻少女一樣,認為自己和情人在一起就會具備超能力,可以療癒對方一切傷痕。人在情感中經常腦袋短路,判斷力全失。現在我明白了,這無法避免。像撐傘在滂沱大雨裡行走,淋濕是必然的,不過多寡。

而最最恐怖的並非從頭到腳淋了個徹底,絕對不是。雨總要停,潮冷會有盡頭。最恐怖的是在大雨中莫名其妙生出了念頭「把太陽毀掉多好」。一瞬間這念頭是駭然的,畢竟陽光讓水氣凝結蒸散,但也提供萬物溫暖。再想下去,這可笑的念頭消散如煙。完了嗎?不。等到最猝不及防的片刻,它會像毒蛇那樣突地竄上。

但願我的經歷的確只是偶然,但願妳在情感中永遠不會萌生傷害或殘殺的念頭。我想我是被自己嚇到了,被那些從前隱而不現的黑暗層面。我絕對不是什麼仁義聖賢,但從沒想過可能害人,更何況是對我在乎的下手。

這才是我躲藏的原因。我怕在還沒重組好自己時傷害了他人。愛情是好複雜的一門學問,修練的過程邏輯時隱時現,令人抓狂。我不知道何時才算準備好下一堂課,可以去牽起另一個人的手。不要低估了它對妳生活的影響程度,不要像當初的我認為愛可以完全用理性壓下。把它當成一組必定無解的方程式,煩躁時別認為是自己不夠理智聰明。這當然不是說戀愛時就要把腦袋丟掉──千萬不要!偶爾記得跳出來觀照一下,對方真的是妳心中的樣子嗎?兩人的未來繼續發展會是什麼走向?如果看起來或感覺起來正在往懸崖急速衝刺──那還用說?趕快分手呀!

然而比起另一個人,妳還不那麼令人擔心。至少我清楚妳沒有把愛情當作遙遠的彩虹,懷抱不切實際的種種遐想。「社團的時候跟男生感覺都只是像哥兒們啊,有點期待大學談戀愛呢。」拜託不要期待!就這種時候我掛慮太過單純的人。塞納河的遊船,一對情侶坐在我和母親前面。他們像閃電光芒四射,我特意別過頭去,卻仍被溢出的燦爛火花刺得睜不開眼。終於,他們決定換個位置荼毒他人視力。我母親開口了。

「我覺得那個女生可惜了。妳有注意到嗎?那個男生在說話的時候他的情人都會痴痴地看著他,但是他只有在摸那個女生的頭髮或是玩親親的時候才會笑。」

我在腦海中搜尋閃光彈攻擊下殘餘碎影。確實如此。

提醒了這些耗了那麼長的篇幅,我想我其實還是不懂愛情這種東西。我能做的只有從我已經犯過的,從我看過別人犯的錯揀出一些來說,期望妳不會重蹈覆轍。當然某天妳遇上時可能仍會犯下一些其他的錯。我說過了,愛情真是複雜到讓人無法摸清。至少我把知道的地雷都指出來了,但願所有我經歷過的焦慮和徬徨妳都不用再經歷一次。

最後,謝謝妳對我的祝福。或許某天──藍花楹再綻抑五度、十輪春秋之後──我真能好好地,和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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